雙魚座8

早晨在烤麪包的清甜香氣中醒來的時候，一時間感覺自己還是那個四歲的小魚，懶懶地等待媽媽不厭其煩的催問。最近，我常常想象媽媽離開人世時的心情，每次嘗試的時候，都有一種新鮮的碎裂成千萬片的感覺，原來，不能深度睡眠的其他人類，竟會有這樣銳利和痛苦的感受。
餐桌旁的兩個人象是早已等候多時了，他們望向我的時候，眼睛和牙齒都放射出貝殼般晶亮的光芒。我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笑道：

“早餐喝牛奶或者豆漿，可能會更有營養些吧？”

惠惠貪婪地吸啜着杯中的桔紅色飲料，象只小貓般舔舔嘴脣：“我小時候喝過的飲料，只有這一種才堅持不懈地生產了二十年啊，四五歲就上癮了的話，長大後便很難戒掉了啊。”

“噢？”我也笑起來：“可口味完全不同了，大概配方早已經改變了啊。”

“真的嗎？”惠惠圓形的眼珠就象兩顆充滿快樂的葡萄：“我可真是個傻瓜呀，還一直認爲是可以想唸的媽媽的味道呢。”

天空愉快看着我們：“今天我們不如去戶外拍攝吧，光線會更棒的。”

天空是個狂熱的攝影愛好者，他爲我拍了無數張照片，正面的、側面的、背面的，他的攝影技術非常專業，連我自己都被照片中的影像所感動，有時候他爲捕捉一個最好的光線，常常在鏡頭後面長時間地凝視我，每當這時，我心中便會暗暗地嘆息：“到底有什麼意義呢？何必做這些多此一舉的事呢？”

想必所有人都看過快速處理的攝像鏡頭吧：一朵花在十幾秒內開放，一棵樹在四季雨雪中變化，大家一邊欣賞瞬息萬變的景象，一邊感嘆造物主不可抗拒的力量。現在天空和惠惠在我身上看到的，就是這種飛速逝去的時光，甦醒的成長機器正在我體內高速運轉，我感到每一天、每一小時、甚至每一分鐘的變化，有時候早晨出現的細淡表情紋，到黃昏就成爲不可逆轉的深深刻痕，我正在從23歲，以一天等於一年的速度，瘋狂地奔向21年後的終點。

一個月後，我參加了天空舉辦的“沉睡的魚”攝影展，站在他的200多幅作品前，我感到驚愕和感動，如我般平凡簡單的女子，在他的鏡頭裏卻生動而美麗，沉靜，亦擁有無形的力量。

他的最後一幅作品，也就是我以44歲年齡拍攝的特寫被放大成巨幅照片：背景是一片巨大的熏衣草花田，在初春的陽光中，我凝視鏡頭的眼睛閃爍着彩虹般的光彩。在這幅作品的下方,作者寫下了這樣一段話;

拍攝這組照片時，我的內心感受到了無法形容的震動。我並非驚異於時光的奔流，而是感動於這張臉龐從始至終表現出的沉靜。被平凡歲月緩慢侵蝕的我們，又有誰可以擁有如此的力量，平淡而堅忍地面對一切呢？這張照片也是我最喜愛的一張，沉睡的小魚一如她21歲時美麗，不，她宛若一個熏衣草般清純的少女～這雙眼睛，就是上天賜予人世間的天使的凝望。

惠惠不知在我身旁佇立了多長時間，她輕輕地對我說：“媽媽，您真美。。。”

我轉過頭去望着惠惠年輕的面龐：“不，媽媽也有遺憾，沒有看到過你的成長。”